【双程】【宇才】入戏·三十五
以前我是不会想这么功利的问题。
爱就是爱，若因此思考得失，若因得失而放弃，那叫做选择题，不叫爱情。
但，扪心自问，我是真的怕了。有些误会可以被解除，它留下的伤痛也足以令人成为惊弓之鸟。譬如在梦魇中被一刀斩首，即使惊慌失措、冷汗涔涔地醒来，即使性命安然无恙，可当时那种剧痛，难道就能忘怀？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拿着那种照片向我耀武扬威，我的气度也没有宽大到可以忍受所爱之人和他人为上位而刻意炒作绯闻。
也许有些人会说，这不过是工作而已，又不是真的，为什么你不能忍耐。
可是相爱，本来就是一场独占的仪式。从此这两个人只能属于彼此。如果看见他面带微笑地挽着另一个人的手，听见别人口中他的名字总是和另一个人并列，即使知道他对那个人没有真心，也很难忍受。
这个被镁光灯聚焦、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圈子可能确实满是虚假和浮华。你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是否报纸上看似仇敌的两人实际是知心好友，是否台上亲密无间的两人一转身就形同陌路。
但始终有一些人，愿意为了维持爱情的纯洁性而牺牲唾手可得的名利。因为在世俗中沉沦挣扎的人太多，这一点牺牲才显得更加可贵。
我故意逗着趴在钢琴边上的小才：“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一般地喜欢我啊。”
“那是什么？”
“当然是……很喜欢、很喜欢啦。”看着他脸红的样子，我大笑出声。
以他骄傲又倔强的性格，我还以为他肯定要出声反驳，例如来一句谁喜欢你了，才更像他死不认输的个性。没想到他却说：“对啊，我就是喜欢你。”
“……”
他低下头，站直了身体，像是准备进行一个紧张又庄重的仪式，眼睛看着交叉着放在钢琴上的十指，小小声地问：“那……你呢？”
“……”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也喜欢他。
是非常、非常喜欢。
有时男女之间，可能会因为门当户对，因为利益需要，或者仅仅是在人生里漂泊得累了想要找个伴侣而结合，但两个男人，如果不是真正相爱，根本没有勇气去冲破那道世俗的界限。
以前喜欢的，不是他的相貌，他的家世，那些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这个人，和他在一起感觉很幸福。这种感情或许是最完美的，却也是最脆弱的，就像白璧容不下一点点瑕疵。一旦有了瑕疵，它的价值就百倍千倍地下跌，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令人心悦神迷的时候。
在我最喜欢他的时候，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即使爱火仍在，也难以回到过去最炽热的时候。现在的我，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我们所面临的问题。
我对他的感觉，还能回到过去吗？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吗？
世界上有足足六十亿人，可以笃定一生一世都只认定这一个人了吗？现实不是小说，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主角？如果一个人有着和他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性格，相同的爱，而且从来不曾让你伤心失望，你会因这另外一个人而心动吗？
“小才，让我想想。”
我要好好地想清楚。这样对他、对我都负责。
扫清我们之间的障碍和矛盾，才能顺利地、无悔地走到一起。
“嗯……好。”
虽然应着声说好，他眼里的不自信和难过却快要满溢，化成蒙蒙的烟雨，在眼眸里噙着。他强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我理解的。这种事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看见他的样子，我觉得很心疼，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冷酷。
爱情本来就是狂热的。如果掺杂了太多理智，就显得过于冷静，甚至有点令人悲哀。
太冷静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我们很狂热地追逐一样东西，突然冷静下来想一想，发现它也并不是那么好，也不值得耗费那么多心力。一有这种想法，当初追逐它的那股勇气和信念就突然消失了。
可是如果不冷静想过，将来真的出了问题，又该由谁负责？
我知道他很好，其实我并不怪他。我对他的感觉也没有改变。我知道他身不由己。
就像生于泥塘之中的白莲，尽管它生于污泥，却亭亭无瑕，不染污秽。它和它所生长的环境截然不同。它很干净，但是如果要触碰它，就不得不走到泥塘里。虽然知道它并非自愿生长于这样的环境里，但又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亲近心爱的花，就沾得自己满身污泥呢？
对小才的感情，以及它所会带来的代价，仿佛交战的两方在我脑海里展开激烈的拉锯战。一连几天，我的心情都是矛盾而苦涩的。
留给我的时间，却已经没有太多。双程的拍摄周期本就不长，只有一个月。公司在量度了这部剧将会给我带来的名气、片酬的上涨之后，又趁热打铁地给我接了两部电视剧。只等一杀青就立刻飞往别的剧组。
今天，就是原定杀青的日子。
刚刚拍完在泳池里争执的戏，我们两人全身湿淋淋，发梢衣角往下滴着水。发着热的体温隔着湿透的衬衣传过来，仿佛肌肤相贴的触感。
我抱着他，镜头先是特写我的脸部，把与那句“我就是你的一切”对应的感动、后悔、深情的表情拍下来之后，立刻转到他的特写。从他的视角才能看到闯进来的向皓等人，我则是由始至终都背对着所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响起那声枪响。电影里观众看到的几秒钟，实际上在拍摄过程里可能需要半个小时。
原本在泳池里的爆发和争执，应该成为全片的高潮，但后面却还隐藏着一个毁灭性的高潮。在主角解开心结，观众已经放松下来后，情势忽然急转直下，转喜为悲，仿佛一个突然爆炸的定时炸弹，炸得人心头鲜血淋漓，不知所措。
现在，那个定时炸弹已经开启了开关，只听见它滴答滴答地倒计时，而我却不知道倒计时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会砰然爆炸。
等待似乎变得很漫长，神经在无声的寂静中渐渐绷紧。
场记终于喊：“Action！”
我立刻调动起所有情绪，把自己变成那个又悲又喜的陆风。
悲，是因为这么多年都忽视了对方的挣扎和痛苦；喜，是因为终于找回了对方，现在弥补还不算太晚。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要打破他对未来的幻想。
这时程亦辰的视角，应该是看到了闯进来的弟弟，对陆风的后背举枪。我计算着剧情的行进程度，以便在最准确的时机表现出相对应的情绪。
听到他小小倒抽一口气，一股力量近似拼命地撞开我。他自己却像被极大的力道击中，重重地倒在我身上。我坐在一旁，刚开始的眼神完全是茫然的，直到视线下移，落到他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
震惊、难以置信的情绪在我眼睛里闪现。我像是一个被突然巨大的狠狠打击到的人，连悲痛的时间都来不及，喘着气，发着抖却失语到一字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身体落在我臂弯里，吃力地挣扎着抬起头，寻找我的视线。闭上眼之前，他最后给我的竟是一个无限留恋的眼神。
我们曾经恨不得对方死掉，恨不得从来都没有相遇。尽管他一直说着恨我，然而，在真正的生死分离之际，他留给我的最后一眼，却是那么不舍……
他眼眸的合上在我眼中突然变得很慢很慢。心跳也随之像是被拉得很长很长，直到完全停止。
前面一段时间仿佛只是为了蓄积和酝酿，直至这一刻，悲痛才完全爆发！
一个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演戏时运用的是想象力、感受力，结合对日常生活的观察，想象饰演的角色在特定的场景下产生的情绪，并以自己的肢体和面部表情细腻而有层次地表达出来。
但这个时候，原本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表演技巧、想象、计算都混乱到无法进行下去。我脑海里回荡着他最后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失去他已经是不可挽回的结局。痛苦浓烈到快要撕裂胸腔，像是原子弹爆炸后膨胀的巨大黑色烟云，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处。我像是一个惊慌失措到极点的人，一时用颤抖的手去捂住他的伤口，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那些鲜血的涌出，一时又像是被抛弃的可怜人，无助地抚摸着他的脸，只期望他能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
你不是说你恨我吗，你不是一定要我放你走吗。
只要我死了，你的心愿不是都可以实现吗。
为什么最后，却是你推开我，代我承受这一枪……
鲜红的血沿着我的手指滴下来，在他脸颊上、脖颈上染出大片的血花。我终于崩溃，埋下头在他的颈窝里，小声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只求他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一滴眼泪落到他冰冷的肌肤上。感觉到那火烫的液体，他的身体不安地微震，像是很想抱住我安抚，但是这样无疑会导致NG，他又强行忍耐下来。
终于，导演喊了cut。
跟拍花絮的摄影师随即上前，嘴角带着鼓励意味的微笑，似乎很欣赏刚才我们俩的表演。其他工作人员脸上也是洋溢着兴高采烈，毕竟杀青前最难的一场戏就这么过了。
我和小才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他第一次面对镜头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想了想，才摆出一个最常见的V字手势，对着镜头笑了下。只是他的白衬衣上还沾满了斑斑血迹，显得有些尴尬，反倒是其他人的笑声比他那个勉强扯出的笑还要真心一些。
我则是全程面无表情。
这一场的情绪爆发，比我想象的要激烈得多，一下子就冲破了临界点。
宛如经历过惊涛骇浪，一时之间难以回复到平静的状态。神经就像受了创伤般，忽然变得很迟钝，对外界的反应也要慢上半拍。
后来观众所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他躺在我怀里，满身是血，苍白的唇勾起，比着手势微笑的样子，而我却连镜头都没有看一眼，茫茫然的像是失魂落魄，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回不过神来。
